值得吗，你把一生押给了他

花容失色

　佛说，如果有一个人让你不顾一切地为他（她）守候、哪怕付出一生的代价也在所不惜，那么，这个人便是你命中的劫数；而你，就是中了命运的魔咒了。 <BR>　　假日，一位已退休的同事登门请我替他办点事。原来，他家一间破败不堪的旧屋被人侵占并毁坏，他那瘫痪多年的老母为此异常激动，竟声称情愿用另一间同等面积的新屋将那旧屋换回。这分明是一桩傻不可言的亏本生意，老太太为何执意要这么做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。 <BR>　　“交易”终究未能达成，我却惊悉，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已经一命归天了。临终前，她只呼唤着一个名字：“阿靖！阿靖！”说到这里，鬓发苍苍的老同事悲不可抑，以致在我这个后辈面前哽咽难言：“可怜我的老母亲，那时已经奄奄一息，连心爱的重孙子都辨认不清了，却依然唤着父亲的名字，直到咽气……当日我打电话到台湾，告知母亲死讯，老父的回答竟然是：‘去了？也罢。我们本来就没有感情的，包办婚姻而已……’我忍无可忍，不假思索地顶撞了老父一句：‘您可真是铁石心肠！’……” <BR>　　阿靖老大爷远走台湾五十多年，如今已是九十高龄了，就让我们原谅他的冷漠吧。可我却不能不为那位老太太的一生而唏嘘。在人们的回忆和讲述中，一段苍凉的故事穿过岁月的迷雾渐渐显现，在我心中激荡起阵阵寒流。 <BR>　　上世纪三十年代末，一位名叫阿靖的年轻教师从闽北任教地赶回老家，与18岁的阿玫成亲。唢呐，花轿，红盖头，洞房花烛转瞬即逝，新婚数日后新郎告别父母娇妻返回学校。那个年代交通极不方便，山高路长，阿靖返乡探亲的日子屈指可数，就连阿玫生下独子那天，他也未能赶回来。几年后，一位同在该地就职的乡邻无意中说漏了嘴，原来阿靖早已与校长之女某某如胶似膝，解放前夕阿靖去台，这位女子不顾一切地试图追随，却被家中软禁，只好放弃，如今依然健在。 <BR>　　阿靖是1947年随着学校整体迁台而离开大陆的。从此，阿玫母子开始了漫长的苦难生涯。作为阿靖的家眷，母子俩理所当然地成了专政对象，甫一解放，家中的几间瓦房便被没收，只留下一间栖身，这就是今天与人陷入讼争的那间旧屋。齿摇发落的阿玫情愿以新换旧也要保存它，是否只为了珍藏那份洞房花烛的记忆？那个洞房花烛夜，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亮点，也是一位普通女性人生悲剧的开端。 <BR>　　阿玫的独子阿尘从一所中专学校毕业时，“文革”尚未开始。老师在毕业动员会上正气凛然抑扬顿挫地说：“在座的同学，就好比是一片成长中的小树林，今天，木已成材了。但是，”老师的“但是”二字说得特别重，“但是，这么多木材，有的可以当栋梁、建大厦，有的可以做桁做檩；有的纤弱些，当不了椽或檩，还可以做成支架、做成扁担；至于别的呢，对不起，你什么也不配，注定只能当柴禾，被投入灶膛的熊熊烈焰中化成一把灰……”作为“逃台人员”的儿子，阿尘理所当然地被划归柴禾行列。眼睁睁看着同班同学有的进了省市政府衙门、有的被分到各级科技机构，唯有阿尘与另一名同样“成份不好”的同学被扔回原籍某山场当了一名挑粪工，在无产阶级专政下接受漫漫无期的监督和改造。直到改革开放后，有幸遇上一位同情他的上司，在其鼎力相助下，这才终于落实了政策，辗转进入我们单位当上了一名白发苍苍的大头兵，好歹也算是脱离苦海，修成正果。回望当年的同窗，有的已成为技术权威，有的散布于各级领导岗位，有的远迁海外，甚至还有一个已贵为副省长。唯有阿尘，历经烈火焚身的洗礼，娶了大字不识的农妇，生养了一群念不起书的儿女，乐呵呵的过着一边上班一边耕种的忙碌生活。 <BR>　　数十年岁月流转，政治和物质的双重压力下，二十出头的青春少妇渐渐熬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婆婆。阿玫始终不肯改嫁，即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也一如既往，苦守空房。外人纷纷嗟叹，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一种信念在支撑着她。八十年代，阿靖终于回乡探亲了，带着比阿尘大不了几岁的现任妻子，以及在台生下的一群儿女。四十年物是人非，没人看出阿玫老太太有任何怨恨。但那一厢情愿、至死不渝的痴心却是众所周知无人否认，也无人不叹惜她的“傻”。 <BR>　　作为阿尘的同事，我们参加了阿玫老太太的葬礼。随着缓缓的人流绕棺而行，看看那微笑着凝视人寰的遗像，再看看那浓缩为一捧骨灰的惨淡生命，汹涌的泪水无法遏止。同来吊唁的同事们笑笑，“呵呵，这样的场合，以前我也忍不住悲恸，替主人哭灵。不过，后来参加得多了，就没什么感觉了。再过几年，多看几次，你也会渐渐麻木的……” <BR>　　是啊，岁月流变，情怀易老，面对一个只给自己带来无数苦难而又铁石心肠、对自己没有一丝眷恋的人，阿玫婆婆，你为何就看不破、悟不透、丢不开、放不下呢？“不毕辞以赴渊”“虽九死其犹未悔”，就这样闭目塞听、糊涂到底，把一生押给了无情人，值得吗？ <BR>